笑谈魑魅魍魉,醉吟宫商角徵。举望青天白日,俯瞰镜花水月。
 

《風廻り》;薄樱之卷



薄樱之卷

薄紅翩然而去,洋洋灑灑如雪。陽春白雪三月,只是落花紛飛


1. 芒刺

十胜面色不善的坐在阴影里,神明坐在他的左前方。神明手掌里卧着碎裂成两半的双壁玉的残骸。这片双壁玉本是太极阴阳鱼的形状,一半红玉一半碧玉。如今只有红色的那一半还完好,碧玉已经碎成了数块。

这是东云氏一直保存的二岩大明神的御神体。

天青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,目光落向虚无。

“你做了何等愚蠢的事情!”神明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,他怒不可遏。“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东西吗?”十胜的表情抗拒,他皱着眉头回答:“这种东西交给那个不可靠的家伙,还不如毁掉。”

神明一挥衣袖,龙神之子被看不见的力量撞到了墙角。直接晕了过去。

“执迷不悟。”

天青对于这场骚动无动于衷,他只是目视着空无一物的黑暗。偶尔脸上有一些细微的表情,然而仍让人觉得他面目非人。

他的两手收在衣袖里,一言不发的坐在阴影中。似乎一座雕像。神明站起身,将完整的那瓣红玉放到一边。推开了门。门外的湖水里,一棵枯树和一池锦鲤,此外一无所有。神明将碎裂的碧玉抛入了湖中。

水中的锦鲤仿佛争食一样,将那些玉的碎片抢夺一空。水面出现了短暂的骚动,然后很快的归于平静。

湖面如镜,映出一轮满月。

**********

“为什么!回答我!你哑巴了吗?!”

十胜的吼声一直在天青的脑海里回荡。

然而房间安静无声,这一切都只是回忆。天青无法回答这句咆哮的问句,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。长久的沉默。

为什么呢?我也想知道啊……

“人类如此愚蠢、如此腐朽、如此荒唐,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们?!为什么啊!你被他们害的还不够吗?!”

混浊的妖气几乎夺走了他的呼吸,龙神之子圆睁着眼睛咆哮着。原本清亮的眼睛,已经被抑制不住的妖气彻底替代。十胜放弃了身为神明的机会,彻底的投向了妖性的诱惑。天青太了解他了,龙神之子永远无法理解人类,尽管他有一半的血统也是人类。然而十胜的心意单纯,是无法理解人世复杂的。

“难道说你一点都不在意月影的死了吗?!”

天青皱了皱眉头,手一挥,手中的咒符将十胜远远送出。

怎么可能不在意呢?但是他没有办法做出其他的选择。天青的脑中混乱一片,他看到十胜的额头有血流下来。默默的停了手。那块被夺走的御神体已经碎裂,碧玉被人为的打成了碎片。天青并不想再因为这事纠缠下去,他累了。

“你走吧……”

十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。

**********

“也罢,这事情就算了吧。”

神明看着在角落里的十胜,语调恢复了平静。他走出了房间,不多时捧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走了进来。

“那去吧,这也是二岩的爱用物,充作新的御神体吧。”

斗篷是黑色的,有着红色的下苏,上面用红色勾勒出复杂的花纹。天青一言不发的接过,将那件斗篷披在肩上。然后向神明点头致谢。

从始至终,他只有沉默。

他没有失去说话的能力,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。所以他推开了门,慢慢的走向如镜的湖中心。他的脚步荡开水面的波纹,一圈一圈,缓慢的扩散向远方。他走到那棵枯树下,抬头望着那些光秃秃的树枝。那是一棵樱花,却全然枯死。

天青漫然走到树下,头上的明月皎洁,他却只觉得内心空落落的。

他觉得有些站不住,于是靠着树干坐了下来。

天青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。然而事实上他全无倦意,完全安静的空间并不是适合他。但是吵闹的世界也不可能让他平静。耳畔是沙沙的流水声,就像曾经萦绕在他耳边无数个日夜的贺茂川的流水声。

十胜出现在他的面前,两人四目相对的半刻。十胜避开了他的目光,不费力的爬上了那棵树,背靠着枝头半躺了下来。

流水声声声不绝。

**********

神明的宣告并没有在天青心里造成更多的波澜。

他的心犹如无波的水面,只留下了他自己无知的影子。

神明告诉他,所有现场的人都是人、神、妖、鬼相互纠缠的后代,连他都不例外。阴阳师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,却被神明告知,他不是一般人。

“你身上的妖怪血统一点都不少。”

通向神域的入口有四个,分别属于人类、神明、鬼魂和妖怪。而他们四个将会各自守护其中一个入口。

这是一个代代相传的职责。

天青毫不关心的听着那些话语,他只觉得浑身发冷。十胜的目光和他短暂的相交,然后就离开了。龙神之子头顶的角已经不见了,那对呼风唤雨的角被他亲手从自己身上折了下来。连皮带肉的作为代价付了出去。

那一对龙的角一枚被投入了贺茂川,化作了汹涌洪水。吞没了那个村子,另一枚现在就在神明的手上,上面红色的符文闪着暗淡的光。然后,失去了龙角的十胜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妖怪。然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,他乐于如此,天青比谁都清楚。

谁都没有机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。

神明走到他的面前,天青在阴影里疲惫的抬起头来。神明将一枚天青石印章送到了他的手里。印章上刻着一个人眼,印章顶端刻着一尾佛经中的摩羯鱼作为印纽,印纽中穿了一条红色的绶带。

他将印章收进怀里,轻轻点头表示感谢。

**********

他们总计在神域逗留了七天。

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。

天青蹒跚着走到了神域打开的大门前,那是一条通道,只要跨出去就不再是这清净的神明地域了。

他走的很慢,让人以为他的脚上挂着什么重物。然而并没有,天青并不想离开,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。

他不属于人世,也不属于神域。

人世已将他流放,他也不可能在神域逗留,他必须面对现实。就像是漂流在三途河畔的孤魂野鬼,找不到自己的归宿。

十胜站在他的身后,天青知道龙神之子此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他也清楚十胜到底因为什么在愤愤不平,但是自己没有力气告诉他这种愤怒毫无意义。

天青的身躯看起来更瘦了,眼睛深陷在眼眶里。身体摇摇摆摆看起来行将就木。

“你这个混蛋!”

十胜终于在他身后高声喊了出来,天青没有回头继续向前慢慢的走着。他的沉默激怒了十胜,龙神之子将声量抬得更高,对着他的背影咆哮道:“你这混蛋,哑巴了?像你这样的还不如给我赶快去死!”

天青终于停下了脚步,花了很大的了气力转过身,直直的看到了十胜的眼底。然后露出了笑容。十胜的表情凝固在他重新转身的一刹那。

“会的……”

天青的背影消失在了神域和人世之间。

仿佛永恒。

章1. 芒刺完

 

 

 2. 长夜 

十胜常常会在子时突然惊醒。

毫无理由,尽管丑时就是逢魔之时,然而他不会再被那些妖邪所诱惑了——他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。

虽然他的身上,神性尚未远去。

“如果作为神的代价,就是忍耐那些人类的腐朽、愚蠢、堕落和贪婪,那么我还不如去做妖怪!”十胜如此向贺茂龙神宣告着,那时正是逢魔之时。

龙神无意阻止自己的爱子走向另一条道路,十胜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角,用尽全身的力量。硬生生将它们从自己的头上折了下来。剧痛让他几乎昏厥,脑后血流不止。他跪在地上,第一次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。

那种味道又咸又苦,苦过他所有尝过的海水和河流。

龙神走到他的身边,伸出手抚摸十胜的头发。

伤口在愈合,疼痛渐渐在消失。尽管疼痛消失了,然而龙神之子依然大口的喘息着。失去角的龙已经不再是龙,而是蛟了——名副其实的妖怪。

“吾儿,想做什么就去做吧。”

龙神化出了真身,一条青色的天龙。正在河岸上,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涌动着火焰。似乎永远不会熄灭:“你是龙的孩子,也当有所有龙应有的命运。即使你成为妖怪,你仍然有成为神的希望。”

龙神口中吐出净水,洗去了十胜身上的血迹。

“哪怕最高的山峰也无法阻止最小的河流奔向海洋,这是河流的命运。”

河流的命运,即是龙的命运。

**********

蛟龙无法再呼风唤雨。

十胜将一根角投入贺茂川中,原本温和的溪流突然变得狂暴起来。就像突然注入了几千几百条同样的河流而突然暴涨。然后向着下游倾泻而去。

河道容不下那么多的水,他们溢出了河谷,化为洪水咆哮着冲向下游。刮走了树木和石块,土地和庄稼,活人和房屋。仍然一无反顾的奔向海洋。

任何一条河流都无法抗拒的命运,就是海洋。最伟大的高山高的要触及天空,依然不能塞止溪流的前进。看似柔弱的水会劈开大山,穿过深谷。劈开一切阻挡自己的东西。只是为了投向自己的归宿。

十胜也感觉到了同样的召唤。所以他再次选择了离开。临行前,龙神在他留下的另一枚角上写下了符文。

“蛟龙也有成为天龙的一天,我已经无法再留住你了。去吧,愿你平安。”

河水已经平息了下来,贺茂川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和温和。

溢出河谷的河水总有一天会回到原状,投入水中的石子也只能激起一时的涟漪。水包容万物,而海包容诸水。

蛟龙十胜化出真身——他已经不再被化生之时所限,可以随时随地的翱翔天际。

他却丝毫不觉得高兴。

十胜的身体在黑色夜空划出银色的痕迹,然后摇摇摆摆的升上了天空。看起来似乎一弯清冷的新月。

然而那天,是朔月。

**********

那剩下的半片红玉神明交给了十胜。

十胜在神域里逗留的十天,神明告诉了他许多为何要建立神域的原因。然而十胜自己也承认,他并不能完全明白。

就像他从来无法明白天青沉默的外表里到底隐藏了什么。

如果要用水来形容的话,十胜就是一条凶猛的大河。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和冲动,他是水的狂暴面,尽管迟早会平息,却无人知道期限。而天青就是表面完全平静的天池,至于是不是暗潮汹涌只有下水才知道。但是水面之上却平如明镜。

龙神之子从不了解那个少年,不论何时。

去争夺御神体的时候自己究竟在想什么?十胜全然不记得了。神域的湖面如镜,始终映出一轮满月。时间似乎被停止了,龙的影子在天空中洒下银色的痕迹。

第十天,当他离开的时候。神明将他那枚龙角重新交还。

“算一个特别的许可吧。”

十胜被神明允许,可以随时进入神域。

“你们都已经被人世放逐,然而他们和你不同。他们还和世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你已经和人世彻底断绝,我也知道你绝不留恋那里的一切。”

说到底,神域是容纳一切被人世唾弃、厌恶、恐惧、敬畏的事物的避风港。

十胜欣然接受。

**********

龙神十胜发现自己睡去了。

他在梅树下睡着了,于是又梦见了更多的往事。

他苦笑着,眺望着海平面,天水相接的地方一条淡淡的分界线。水映出天空的影子,却用水纹将之打的支离破碎。

海上依稀几只海鸟飞过。

佐渡的海岸一如既往的平静,海风平淡的吹散了天空的云雾,碧空如洗。

龙神十胜从枯死的梅树下站起身,如今已经慢慢到了冬季。梅树的树干上缠着一层一层御寒的麻绳。海上比山中冷得多,但是三层也足够抵挡最寒冷的风雪。这都是他亲手缠上去的,每一次都将手掌割的生疼,但是他不在乎。

十胜伸手摩挲着树干上粗糙的纹理,脸上掉出柔软的表情。这棵梅树里的精魂还在沉睡着,或许在做着什么梦吧?

灵树精魂千年成人形。

这是月影留下的最后的希望,就这一株,最后一株。

那棵贺茂川上被砍伐的千年梅树。在月影死去的次年,突然萌出了一棵嫩芽。就在死去的树桩上。

十胜带走了她最后的那一点希望,让她在这座近岸的礁石上重新站稳脚跟。

也许只要在人类无法涉足的地方生存,她就能慢慢醒过来吧?

再一千年……

只要再一千年……

**********

依然是子时,龙神十胜在水底惊醒。

天空没有月亮,长夜仍未过去。

银色的蛟龙从水底挣扎而出,在天穹上划出银色的弧线,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惊醒。只因为那个已经嵌入灵魂的梦境。

河边即将萌芽的白梅树,树下的白衣人。突然染成红色的衣物,刹那间的随他消失的绿芽和生机。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。

这是他第一千次做这个梦。

礁石上的梅树依旧沉睡着,她花了三百年伸展树枝,又花了三百年拔高树干。然而一百年又过去了,却没有长出哪怕一片叶子。没有月光的照耀,梅树就像是一团阴影。在礁石上映出的只是如同骸骨一般的枝杈。

也许还要再三百年,月影才会真正的醒来。

十胜化作人形重新走到树下,捏紧了手中那串十胜石的念珠。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纪念,也是他能随意进出神域的凭证。每一个珠子上都刻着一只人眼,这是神眷的象征。

夜晚到来前,海上曾下过一场大雨,整个一棵梅树都还湿漉漉的。

些许海风吹过,将树上残留的雨水吹落,变成了一场小雨。

云开雾散。

然而整个空间一片黑暗。

十胜抬头看着天空,依然是朔月。

章2. 长夜完

 

 

 3. 墨痕 

玄武看着满屋的白纸墨痕,半天都说不出话来。

天青摔在书案下,桌上砚台打翻,将身上的白色狩衣染成了不祥的颜色[1]。

玄武拨开脚下的纸堆,冲到天青的面前。他的父亲一息尚存,但是脉搏微弱,整个人烧的厉害。玄武将他的身体平放在草曡上,踢开满地的纸张想走出去找大夫。然后听见了身后天青嘶哑的声音,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
“……我只是累了……让我睡吧……”

玄武不可置信的转过头,天青的脸色很糟。他只能将地上的纸张堆到一处空出一个空间,然后铺好了床铺,然而天青试了三次没能自己站起来。最后只能妥协,让儿子将他抱进被窝里。

玄武的手触到了天青的身体,才发现了他的衰弱。

天青已经轻的仿佛没有了重量,骨头隔着衣服和肉体依然让他的手觉得生疼。原本的一头黑发,里面夹杂了大量的银丝。看起来远不像一个甚至不到不惑的人。猛然间让玄武觉得鼻尖发酸。

他将天青妥帖的安放在床铺上盖好了被子,然后回头去看那堆浸满墨迹的白纸。

纸上没有任何顺序,字迹凌乱潦草。他勉强辨认出是万叶集的内容,还有大量字迹工整的小楷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大学》的内容。

但是最多的,还是压倒数量的写意泼墨梅花。

**********

大夫走前只给了一句诊断。

“他是真的太累了,让他多休息吧。”

玄武守在天青的枕边,看着他消瘦的面孔不知道该做一些什么。天青的高热已经褪去了,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。除了在轻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。玄武终于觉得疲倦了,困意顺着背脊爬上他头顶的时候,突然听见了天青非常轻的在叫他的名字。

玄武猛然惊醒的俯下身,天青的声音很轻,但是室内极端安静,所以那几句搔耳鼓的句子没有被喧嚣声吞没。

“拿去吧……我用不着它了……”

天青从被子里挣扎出一只手,薄薄的被子看起来似乎有千斤重。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掌骨节突出。看起来是只包了一层皮的骨架。

张开的手掌里卧着一枚天青石的印章,印纽雕琢成了摩羯鱼的形象,挂着红色的印绶。印章上雕刻着一只人眼。

神明的凭证。

玄武睁大了眼睛,将那枚印章双手接过按在胸口。

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天青剩余的力气,他的手垂了下去。玄武看到了他脸上疲倦的笑意,他将天青的那条手臂重新放进被窝里。发现他父亲的身体冷的就像一条雪地里冻僵的蛇。

天青吃力的转过脸,红色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。但是仍然微微的笑着。他的手指向一边的书桌,那里一本手帐打开着。最后一页用细若蚊足的比划写着这么一句话

“人也好,神明也好,鬼魂或是妖魔也罢。究竟谁才是最可怕的呢?”

玄武不明所以的看着这行字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天青的眼睛。

“去吧……去吧……这里已经……无事可做了……”

**********

天青的身体似乎一座雕塑凝固在那里。

就像大夫说的,他的确需要休息,所以死亡将他困入了永眠。

玄武跪在他的枕边,面无表情。他伸出手摩挲着天青已经凹陷下去的脸颊和眼窝,抚摸着这具死去的身体。

玄武终于明白了一件事。

这个执着的人用自己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,终于换来了自己所希望的东西。或许任何人世的挽留对于天青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,玄武是知道的,月影死去时天青也已经随之死去了。他早已心若死灰。

哀莫大于心死,这是连人的死亡都不及的一种悲哀。

而他唯一挂记的人,正是自己。

但是玄武自己也知道,他早已不需要父亲的看护了。所以天青终于能安心的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神明,彻底和这个灰冷的世界告别。

玄武以为自己会哭,但是他的泪腺却完全干涸了。生为人子,这样的告别或迟或早,然而终究不可避免。

他面无表情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手巾,手巾的一角绣着一个梅钵纹,是苏芳色的。然后将手巾盖在了天青死去面庞上。接着站起身来,将房门推到了最大。阳光直射进来,整个屋子都被暖黄色的光线充满了。

手巾的那一抹白色,遮去了天青口角微微的笑意。

**********

蛟龙十胜站在天青的坟墓前,抱着手臂。仍然觉得有些恍惚。十胜夺走那块双壁玉时,临走前曾经赌咒发誓。那句誓言现在仍然还在耳边回响。

“东云天青!你给我记住!我和你之间的恩怨,一百年,不,一千年都不会了结!”

这只是一时愤怒的失言,包括他们最后一次神域前的告别。但是如今这个人已经成为一捧灰烬,躺在了冰冷的墓穴里。

十胜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天青,一点都不。这个记忆里的少年从未说过一次谎话,所以这次不可能会有例外。

“会的。”

所以他真的死了,不知道是为了实践自己那句诅咒,还是别的原因。十胜心绪烦乱,狠狠的将额头撞在了石头的墓碑上,前额被撞破了,留下一个血痕。他听见了身后玄武轻轻的惊呼声,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。

“人类如此愚蠢、如此腐朽、如此荒唐……”

十胜仿佛自言自语,那个面目肖似天青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青年。在十胜的眼中玄武的模样和已经死去的人重叠起来。

“但是又如此脆弱,如此虚幻……我本以为你能活的更久啊……为什么呢……”

玄武走上来,向他鞠躬致礼:“您可是家父的相熟之人?”十胜沉默半晌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。他踌躇了半天才点了点头。

“……可以算是他的朋友吧。”

是啊,朋友。

所有的怨恨总有被埋葬的一天不是吗?

**********

龙神十胜轻轻变回了原形,绕着梅树走了一圈,然后腾上了天空。

天青和他之间的恩怨或许真的一千年都不会消散,十胜知道的,他在等的并不是梅树精魂的再度苏醒,而只是希望能当面的和天青握手言和。

灵树成人形需要一千年。

但是人的生命却是有形的,被封死在不足百年时光里的匆匆一瞥。天青的后人们不可能知道这场争斗和他们之间的故事。一片叶子的一生永远不会长过树木,但是树木又该怎么记得那最初的那片叶子?

神明在天青死后不足三个月,就告诉十胜。月长和琉璃在同一天死去。年轻的恋人们被埋葬在他们共同手植的樱花树下,连同那些无法被传颂的爱情和死亡。统统被尘土掩埋在了地平线之下。

蛟龙十胜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。

如果有一天,连他也已经离去,那么谁还记得这些故事?

这是无望的猜测,不论人、神、鬼、妖,有形之物永远无法知道自己身形消灭之后的时光里,自己将被如何记载看待。他们都被困在自己的肉体和知识里,只能看到那一片天空和海洋。

但是不论你走到哪里,都是看不全整个一片天空的,不论是谁。

龙神重新将自己的身体沉入了海底,舒服的团了起来。

十胜闭上了眼睛,或许在这次睡眠里还是会做梦吧?

但愿是个好梦……

章3. 墨痕完

 

薄樱之卷完


全文未完待续


[1] 日本的丧服是墨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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